【2012年7月30日于南京】
亲爱的晓剑:
几天前收到你的信,当时我正在外地出差,遇到了不少的情况,所以一直没有时间来回复你。
这个问题源于我对Onenote、Evernote、有道云笔记、为知笔记、麦库这样的PKM类型软件的兴趣和了解。
我能明白你的意思,知识和灵感,分别代表了人类既成的资源和可能成为资源的那部分,从这个角度上去看,这两样东西的保存是有其意义的。不同的是,我主张尽可能多的记录思想,甚至可以不去管它到底是不是“正确”的。
多年以前我也有过“回想过去觉得之前是幼稚可笑”这样的经历,而现在这样的情况已经很少了。究其根源,还是在于思想体系的形成,或者说个人价值观的稳定,我记得我曾经和你说起过,我2006年的思想和2009年的、直至2012年的从根本上还是保持一致的,差别只是存在在理解深度和表达方式的不同上,甚至在一些归纳和修辞上我现在还不及过去,当然,这可以解释为我在2006年就搭建好了自以为“正确”的价值体系,也可以解释为这些年来我的观念没有变化,还可以解释为这一跨度不够长,以致于足以让自己觉得过去是多么幼稚可笑的新想法还没有到来。但不管怎么说,我认为记录思想还是必需的,哪怕是仅仅当做阶段式的甚至是日志似的去记录。不久之前,7月4日,我度过了27岁生日,一百多年前的美国,一个叫梭罗的28岁美国青年在那年的7月4日,借了一把斧子走进瓦尔登湖畔的森林,一住就是一年半,他读书、记日记,最终写成的《瓦尔登湖》一书成为了影响美国人思想的巨著(未经考证)。其实书中的观点并不是都“正确”的,但正是因为有了记录,才得以保存,并且影响着一个国家的人。
回过头来看科学的发展史,拿一个大地构造学领域来说,我们都知道经历了那么多的变化,直到现在在学界还有着争论。我相信有的人,也会对自己早年发表的文章感到羞愧,然而我认为,不论对错,那都是有价值的,正因为有了思想的保存,才有了起码的更新和改正的机会,正因为有了记录,才有了思想的升华。
现在我们都常常要接触文献资料库,我考虑过文献库建立的价值,也考虑过国家要以发文章作为职称(实际上就是地位或等级)评定重要依据的用意,从最高的角度来看,这是在鼓励人们记录思想,不仅仅是向内的,更是开放和共享的,其目的只有一个,为了人类的进步。当然,国家层面有国家的用意,看看我们的大学里设置的专业就能明白这种单方面的侧重,评职称之类都只是副产品,关于副产品不是一句两句话能说的完的,简要的举几个例子,从动物喜欢甜食到人类痴迷于性行为(这里包括动真格的、戴安全套的和用手的),从追求升职到丝袜诱惑的产生,甚至是一些情感,都是达到某种更高级别目的路上的副产品。这个最终目的不见得“高尚”,但是现在的情况是:人人都爱副产品!
还记得“读书所为者何”的问题吗?当时这个问题发给了几个我认为不盲目、有主见的人那里,很快就得到了回复:“博文顿悟”;“有时是为了学习知识,有时就是为了打发时间”;“基本不看书,有用才看”;“看书所以明智,所以看拓视野,大可知人生世界,人情世故,小可怡情泡妞,躲避喧嚣”;“隐心于书,求安宁平静;藏身于书,求避世”;“享受为上,求存次之,装逼为下”。你的回复是“与我来讲,一为获取新知,二为开阔眼界,三为丰富’阅历’,四为提高修养,不分先后。除了这些现在看来有时还为人前卖弄”。
当时我的床头堆着两摞书,看过的、看了一半的、一眼没看的,有段时间看书简直就像是工作任务了,仔细想想有一半的书是勿需把自己弄得很累去看的。也就是一瞬间对自己看书的目的有了琢磨的兴趣。看书需要目的吗?小说是为了消遣,工具书用于查询,像凤凰周刊这种杂志对于读它的人又是什么价值呢?我的一些技术流的同事讲他们很少看书,如果要看都是专门有针对行的查阅,而且他们认为使用网络即能查到想要的信息又便捷经济。我也算用网络很频繁的人,也承认这确可算是现代人读书少的原因之一,显然,在一般的环境下,网络的实用性远胜于书,尤其是在“时间”、“针对性”和“经济”上。不过,网络体现的这种便利所依附的作用仅仅是书作为信息载体的功用之一。有时我会觉得,书就好比饭菜,多种多样,有的可口有的不喜欢,即便是吃了也未必消化的了,哪怕是美味佳肴,不细嚼也能噎着,网上查阅呢,却好比维生素片剂,人体所需,也提炼了精华,并十分的对症,然而一不能充饥而不宜滥用,总是吸收的再充分也不可当饭来吃。
我常在书报亭买点报纸杂志,既为消磨时间,又能长点见识,偶尔聊起一个热点话题也还能炫耀上一两句,要是正巧看到一些有兴趣的或是苦求答案又不得终在杂志中撞见答案的信息就最让人高兴了。
宿舍里的书装不下了,就搬一部分到办公室,锁在柜子里,免得在宿舍的潮湿环境下霉坏。有时不小心漏了本《实验心理学》或是《哲学问题》之类的书在桌上,有同事见到便会问“你怎么会看这种书呢?”我立刻就会语塞,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在别人眼中,看些这种和专业不着边际的书可能意味着我的想法也和别人不同。其实不然,就以《实验心理学》为例:2006年我在地球化学课上写了“利己本能”,后来为了找已有的论著我去读了《功利主义》、《人性论》,进而又去看了《人与人之间不平等的起因和基础》,觉得有启发却不是自己想要的,于是乎有意识的去读一些哲学类的书;期间也穿插着读了《瓦尔登湖》、《寂静的春天》这样的作品,转了一圈回来发现老子的思想特别好,便又读了《老子注译及评介》;在南京图书馆发现了一本《生猛的进化心理学》,读完有兴趣,便读了《进化心理学》,细读的过程中,发觉书中对于恐惧症的解释并不完善,结合着自己的经验和假设,设想了一个研究一些恐惧症的方法,进而产生了实验的念头;然而最简单的发篇文章都需要有一定的理论基础和科学方法,为一个业余爱好再去学校学暂时也不可能,我才去买了心理学的基础教材,其中一本就是《实验心理学》。可以说我是为了解惑而看书的,而当书本身不能直接提供答案的时候,我就从书中获得找到答案的方法。这个漫长的过程中的很多书,有的引发了我在别的一些方面的兴趣,有的在炫耀知识方面起了作用,有的在潜移默化的影响我的思想甚至是性格,有的仅起到了一般意义上的充实自己的效果。除了上述这些,现在看书又有了个小小的附加作用,很好的书很好的内容我会提取出来并加以优选和整理,留给我的后代,以实现书诞生及存在的最重要目的——记录和传承有利于小至个人大至整个人类变得强大和有利于适应生存环境变化的遗传信息——这也是你在信里最先提到的那部分。
上半年的时候去书店买过几本书,其中有本书名叫《别相信任何人》,以前曾经在亚马逊网上见到过,是本畅销书,当时出于对畅销书的一点点偏见而没买。在书店看到关于这本书的介绍,发现这是本完全围绕“记忆”进行的作品。出于对于涉及记忆的作品的钟爱我坚定的买了这本书,但同时又因为我有过不少的关于记忆的思考而对这种题材的作品产生了抗性。从背景设定上来讲,这本书和电影《记忆碎片》以及年前读完的一本《记忆捕手》如出一辙,以可能在现实中存在的情况渲染出科幻的气氛,但是不同于诺兰精妙的多线叙事和《记忆捕手》那种美式悬疑类畅销书模板式的写作俗套,《别相信任何人》以主人公日志的形式展开,这使这种涉及“失忆”的故事得以从第一人称的视角开展,配合女性作家专精的极细腻的心理和行为描写,刨除翻译的因素不算,称得上是一部佳作。书中女主角依靠每天抽空记日志来维持自己的记忆,我很赞赏也很推崇这种方法,甚至我自己都是这么去做的。有时我会觉得只要把自己的思想全都记下来,就连死亡都没什么好怕的了。从自己的角度来说,思想的记录可以看做是意识的延续,是生理之外的另一种遗传,从对家人亲友的角度讲,目前看来这也是获得长存和不朽的唯一方法。 7月16日、7月23日的两期《南都周刊》和《南方人物周刊》都用了多篇文章来讲述那些失去唯一亲生子女的“失独者”的故事,对于他们,失去的远不止是晚年养老的希望,那种感受无法描述。谷歌眼镜已经在记录人类第一视角的所见上迈出了第一步,这种创意不错,我希望其他感官乃至记忆的记录都能有革命性的改变,可能终有一天,人类可以在肉体之外备份自己。我曾经想过,如果我遭遇意外,我的家人会承受何种程度的痛苦,而如果在失去我之后的每天早晨他们打开邮箱都能收到一份全新的来自我之前录制(甚至是备份的我)的视频、语音和文字的问候,他们又会有什么样的感觉,会不会好受一点?
我还做过这样的设想:假如我隐居山林,坐拥一大笔财宝,还拥有了丰富的知识和先进的思想,如果遭遇意外,你会在多长时间以后,以何种方式得到这个消息?这个时间可能会很长,即使得到了消息,财宝可以找到,但精神财富却已消逝不见,钱穆所说的那种文化的进化便也终止了。写到这里我又想起一个成语叫发愤著书。这个词在百度百科里的解释是“指作家心理上受压迫而不得伸展,怨愤郁结,借著书立说发挥疏通,这样才能恢复心理平衡”。人们爱钱、爱美、爱才、爱权,根本上可以说是寻求生理上优秀基因的延续和寻求后代的成长资源来源,那么用知识和思想代替生理上的优势,用书来扮演子孙后代,就可以把“发愤著书”解读为怀才却又未能得以施展,或直接传给自然意义上的后人而去寻求的另一种类型的思维、知识等资源的保存和遗传。
数小时前,我刚下飞机,飞机晚点近7个小时,航空公司给出的原因是飞机机械故障,在这种背景下,我很自然的想到这些,想到该如何的给自己的思想买个保险,让它保存下去,让它有机会给人们提供参考。我想,如果一点记录都没有,这一切也都无从谈起了。
忒提斯对她的儿子阿喀琉斯说如果他不去参加特洛伊战争,他会很富有的活着,生一些儿女,而如若他去参展,便会失去生命,但名字和事迹会被后人永记。如果是我,我也会作出同阿喀琉斯一样的选择。
有个朋友告诉我,也许用思想去影响更多的人是最好的保险。我听了他的话,给你写了这封信。
期待你的回信,祝你身体健康,一切顺利,多保重!
2012年7月30日